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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子玉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历史主打一个乱，就连作为实际皇帝的名号也是五花八门，有称皇帝的，有称天王的，有称居摄天王的，其中“天王”的称号是高频率出现。其实这并不是五胡各王朝的标新立异，而更多是对现实矛盾的一种妥协。透过“天王”的称号，我们可以解读出许多东西，包括：五胡各王朝的军事封建制、草原部落联盟对各王朝政治的影响、宗室在各王朝中所扮演的角色。
320年二月，石勒在群臣的固请下称赵天王、行皇帝事，以妻刘氏为王后，儿子石弘为太子。同年九月，群臣又以“名位不正，宜即尊号”为由奏请石勒即皇帝位，于是石勒就正式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建平，改立刘氏为皇后。
石勒去世之后，石虎夺取了石弘的皇帝之位，但却只是称“居摄赵天王”，337年，他才在群臣的奏请下即大赵天王位，以妻郑氏为天王皇后，世子石邃为天王皇太子，亲王全部降为郡公，藩王降为县侯。直到去世的349年，石虎才正式称皇帝，将儿子们由郡公升为郡王。可见，石虎在位的十五年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使用的“天王”之号。
之后的五胡各王朝也和后赵一样，“天王”的称号被广泛使用。
五胡各王朝之所以不使用传统的“皇帝”称号，而是以“天王”自称又是由当时的政治现实所决定的，由于受草原部落联盟的影响和生存现实的倒逼，各王朝都实行军事封建制，让宗室成员掌握军队并深度参与政治，形成了一种以宗室为中心的权力体系。因而，五胡的君权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宗室的制约的。
如果五胡各君主直接使用皇帝的称号，就会刺激到掌握军政大权的宗室，所以，考虑到君权受宗室制约的现实，大家就自觉地使用“天王”的称号以适应当时的现实。只有在时机成熟时，才会佩戴“皇帝”的称号。
首先，我们先来解释“天王”称号的出处。在《春秋》的行文中，周天子被称为天王，之所以如此称呼，按照顾炎武的解释是，周天子为了和当时已经僭越称王的诸侯进行区别，所以使用了“天王”的称号，以表明周天子是当时唯一的权威。
那么，五胡君主使用“天王”的称号也是为了和传统的王爵进行区别，以表明天王实际上就是事实上的皇帝，而为了不激化内部矛盾，所以就暂时不称帝而以“天王”称呼。
为了解释这一现象，我们还是以大量的事实来进行论证。
351年，前秦的苻健称号天王、大单于，以老婆强氏为天王皇后，儿子苻苌为天王皇太子。苻健此时之所以没有直接称皇帝原因就是，宗室苻雄的存在。作为开创前秦王朝的最大功臣，苻雄在苻健即天王位之后以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雍州刺史、东海公的身份主持朝政，被称为“佐命元勋”，权力仅次于苻健，用苻健的话来说就是：“元才，吾姬旦也。”
正是因为苻雄对苻健的权力形成了极大的制约，所以苻健当时只敢称天王，之后称帝，也是在苻雄的极力劝进下才使用皇帝称号的。
这种局面，在苻坚即位之后依然没有得到改变。众所周知，苻坚是和兄弟苻法通过发动政变干掉苻生才拿到了前秦的君权，由于苻法是最大的功臣，所以苻坚当时也只敢称大秦天王，同时授予苻法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的官爵，对于诸王，则全部降爵为一等公。
对于苻法在前秦的地位我们还可以通过一个事实来进行了解，那就是，在干掉苻生之后，对于君权，苻坚和苻法是相互推让了一番的，据说，苻坚和其母亲荀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走出这一步的，苻法的能量之强由此可见。
即使是在苻法死后，苻坚依然是使用“大秦天王”的称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时的宗室依然是深度参与前秦朝政的节奏，典型就是苻坚的弟弟苻融。
在平定苻洛的叛乱后，苻坚任命弟弟苻融为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太子太傅、领宗正、录尚书事，地位仅次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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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融的地位仅次于太子
图源/剧照
至于苻融在前秦的话语权到底如何有一件事就能说明，针对苻坚用兵东晋的决策，苻融当时是坚决反对，在苻坚不听的情况下，苻坚之子中山公苻詵竟然质问苻坚：“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臣窃惑焉。”
阳平公就是苻融。可见，对于帝国的大事，苻坚是没有独立的决策权的。
在前秦帝国，不仅苻融对苻坚的君权形成了制约，影响苻坚独立决策的还有被任命为太尉的苻坚从祖永安公苻侯，被任命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的从兄苻柳，还有那分封在各要地的苻氏宗亲。
由此可见，与其说前秦的君权为君主个人所有，倒不如说归所有苻氏宗亲所有。
这是被草原部落联盟制直接影响的结果，同时也是五胡王朝为了在中原立足不得不实行军事封建制、让宗室深度参与军政所导致的。
为什么苻坚非要南征东晋，就是想通过拿到兼并南朝的不世军功来提高自己的地位、威望，成为实至名归的皇帝。
当然，苻融等人当时之所以坚决反对苻坚南征，一个是前秦当时确实存在的客观矛盾，可能苻融等人也不想苻坚通过南征扩张权力将宗室彻底架空。对于历史，我们有时还是要从人性的角度出发理解当时的政治和军事。
此后，王朝虽然频繁更迭，但政治生态却没有大的改变，依然是宗室严重制约君权的现实。比如后秦。
建立后秦的姚苌在即位八年之后去世，长子姚兴继承皇位，但在即位的第六年，姚兴却以天变为由去掉帝号而称王，据史书记载：“天兴元年，兴去皇帝之号，降称天王，号年洪史。”
当时，后秦的群臣也都各降爵一等。
而姚兴之所以如此其实和前秦的情况是一样的，都是因为强势宗室的存在，当时，后秦的宗室有姚绪、姚硕德这样的实权宗室拥兵坐镇要地。姚兴称天王可以缓解和强势宗室之间的矛盾。
即使在称天王将弟弟和儿子们的爵位降为公爵之后，姚绪和姚硕德的王号却得以被保留。宗室对后秦君权的制约由此可见。
其实不仅中原，就是凉州这样的地方也是如此。389年，吕光称三河王，396年即天王位，封子弟十二人为王、侯。
在晚年病重时，吕光又将天王位让于太子吕绍，自号太上皇帝，同时任命太原公吕纂为太尉、常山公吕弘为司徒，让二人分别统领军事和政治，辅佐吕绍。
吕光之所以如此就是想在生前稳固儿子的君位，这是在强势宗室存在的情况下的一种变通做法，但同时还必须保证宗室的权力。
但即使如此，在吕光去世之后，吕绍的君位还是遭到了吕纂的篡夺，吕绍被逼自杀。而吕纂当时也是只敢称天王，就是因为吕弘的存在，吕弘当时的职位是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番禾郡公。
后来，吕纂虽然除掉了吕弘，但其却被从兄吕隆和吕超兄弟所杀。在吕纂被杀之后，吕隆和吕超又上演了前秦苻坚和苻法的故事，相互推让君位，最后由吕隆即天王位，任命吕超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安定郡公。
吕隆之所以不敢称皇帝就是因为吕超的存在。后凉时期，历代君主都只是称天王，不过，他们的正室老婆却都称皇后。
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北燕。冯跋在被众人推举为君主时是极力辞让，有意让弟弟素弗为君，理由是：“范阳公素弗才略不恒，志于靖乱，扫清凶桀，皆公勋也。”
在素弗坚决辞让的情况下，冯跋才即天王位，之所以不称帝就是因为素弗的存在，当时，素弗的职位是侍中、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
从五胡时代君权的继承我们也能看出一个事实：大部分的君主只有得到宗室的认可、推举才能正常即位。当然，为了保证宗室的权力，五胡君主都不约而同使用了天王的称号，以形成君主和宗室共治天下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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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对五胡君主的权力形成了极大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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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也是如此。407年，赫连勃勃建立大夏，称天王、大单于，面对群臣让其即皇帝位的请求，赫连勃勃表示：“皇帝之号，岂薄德所膺。”
认为自己的能力和德行不配称帝。但实际上的原因却是，强势宗室的存在。赫连勃勃在称天王时，以长兄右地代为丞相、代公，以次兄力俟提为大将军、魏公，让他们分别主持军事和政治。
正是因为宗室对君主形成了极大的制约，所以赫连勃勃才只敢称天王。不过，赫连勃勃最终还是在群臣的固请下于418年称皇帝。
总之，部落联盟制的影响和五胡君主出于立足中原而不得不采用军事封建制让宗室成为军政的核心，导致强势宗室对君权构成了极大制约。为了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五胡君主就只能放弃象征绝对权力的皇帝的称号，而称天王。
即使在之后的北周，宇文护在扶立宇文觉代魏建周时宇文觉也只是称天王，后来是在宇文毓在形式上亲政之后才称皇帝。
之所以改制，用御正中大夫崔猷的话来说就是：“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称皇帝，建年号。”
而北周皇帝初期之所以不敢称皇帝又是因为，当时掌握军政大权的柱国、大将军们的存在。
和五胡时期不同的是，五胡面对的是宗室对君权的制约，而北周面对的却是作为异姓的关陇贵族成员的制约。
就单从这一点来看，北周相比五胡都是走在发展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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